鹿特丹 │ “没有什么能阻挡我们拍电影”
中国导演马雪的长片首作《燕交》入选了本届鹿特丹电影节关注新人首作的“未来之光”单元。影片由田原、许伟豪和宋宁峰主演,讲述年轻女性杨帆和她的丈夫袁泳,还有饭馆服务员小方,三个人在疫情隔离时期发生的情欲故事。
《燕交》试图挖掘在隔离期间普通人被剥夺了某种东西后,如何面对及处理自己不断膨胀甚至变化的欲望,因此片中涉及到大量情色戏,可能会让一些影迷想到蔡明亮或者凯瑟琳·布雷亚,三个主演也在片中奉献了大胆且细腻的超大尺度表演。
除此之外,影片还通过一种“诙谐且优雅”的方式为我们展现了一个年轻女性的性和欲,如同鹿特丹电影节的选片人所说:“毫不费力地颠覆了女性性行为的主流表现,摒弃了物化,发现了新的性感形式。摄影机在细腻的亲密关系中发现了刺激,唤起了跨越公共和私人、世俗和色情之间界限的快感。”
不管从哪方面来看,《燕交》可能都会成为一部在未来不断被中国影迷提及和讨论的电影。
陀螺电影有幸在马雪导演出发前往鹿特丹前,与她一起聊了聊她自己的职业生涯,以及这部电影的创作。
请看采访:
陀螺 :
在成为导演之前,您以前做过主持人也做过制片人,能否先跟大家讲讲这段经历?
马雪:
如果现在去搜我的名字,很多人都有点对不上号,就会说为什么这人会去拍文艺片?但是我觉得这肯定会有一些误导和误解。因为我是北大韩语专业毕业的,在大二的时候可以选双学位,我自己是对艺术感兴趣,所以就选了艺术双学位。当时我记得在艺术系还写过一篇论文,我当时就是电影方向,写的是韩国黑帮电影的研究。当时也没有会想到说今天有一天做导演。后来我到韩国首尔大学去读研究生的时候,学的是大众传媒。读研究生的过程中我就一直在韩国的KBS电视台工作。读完研究生以后,我就又报了汉阳大学的电影学博士。裴斗娜他们这些都是那个学校毕业的,因为他们的电影系还挺好。
当时读博士肯定是纯理论,跟实践没啥关系,所以也没有完全能够接触到比如制作、拍电影这一块。但是当时因为工作的原因,我就有机会了解到韩国的一些电影节,比如釜山电影节,然后认识了很多电影人。但是那个认识也是从传媒的角度,比如说我当时也会给他们做采访。我当时就有这个想法,想说未来有一天如果有机会的话,我是想去做导演的,但是我不知道这个时机什么时候成熟,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能成熟到那个状态。
因为学习背景的原因,我比较扎根在韩国,所以很早就认识韩国比较有名的一些导演,但当时对他们没有任何具体的合作诉求,当时我也没有太成熟的想法。当时做了这些工作,后来就又做了电影制片人,比如《误杀》等等,这样就有了一些和其他导演合作的机会。
好多人问我为什么制片人转导演,我觉得更多是当时做制片人,是一个岗位的需求,和我正好有这个机会去接触,跟这些导演合作,它主要的职能是服务与管理、运营统筹。这个职责跟创作无关,所以我做的也比较纯粹,就是去跟导演来合作完成一部电影的制作。做制片人的经历对我还是很有帮助。
导演马雪
陀螺 :
这样的经历对您现在创作电影带来了哪些帮助呢?
马雪:
首先就是知道电影是怎么做出来的了。
从一个剧本开始,从无到有,怎么把这些主创召集到一起。要花多少钱,怎么花,在多长时间之内控制这些预算,把这事组织起来。因为我当时做的制片职位是要从全盘去整理和考量,可以跟导演很紧密地交流,也面对了资方和发行方。其实就是前端后端一条龙服务吧。
我通过制片工作了解到了电影产业和电影生产的一个流程和需要,以及在电影整个制作过程中,需要什么样的合作伙伴来跟你一起工作,也有机会经历从剧组开机到后期全部都跟下来的整个过程。所以对这个概念就比较清晰。
陀螺 :
那在您创作电影的时候,您还会带着制片的惯性思维吗?比如在创作剧本的时候,就已经开始考虑一些制片环节的东西。
马雪:
我做导演的时候,跟制片工作完全不一样。我还是希望能有强烈的导演风格、个人表达还有艺术性。这个是我非常看重的。既然我要做导演,那就是参与艺术创作,我的思路就需要跟我在做商业片制片的时候完全不一样,逻辑和目标也都不一样。我是希望我的作品更有个人的风格色彩,大家能够记住这个导演的一些特质。所以我其实摒弃掉了做商业制片人的思路,完全不考虑制片这件事。
导演马雪
陀螺 :
然后您刚刚提到说,其实您在很早的时候就觉得自己有一天想要去做艺术片,或者是自己去创作电影。
马雪:
我当时肯定是觉得我要拍电影,要拍好电影,然后我至今也不认为艺术片完全没有商业性,这个商业价值是不一样的。
电影是一个很私人的审美,有人喜欢,有人不喜欢,也有人无感,就这三种人嘛。那我现在拍了两部了,可能有的人特喜欢,有的人特不喜欢,也有人是无所谓。那我想的是,只要有能喜欢我电影的人,ta非常认同我的创作,那这一批其实就是我的受众,这也肯定会激励我更加努力再往下去创作。
我目前的两部长片风格完全不一样,我觉得我不是那种完全只有一种方式表达的导演。所以我没有在创作之前就定位说,我只能拍一种什么类型的片子,什么不能拍。但我很清晰的是,无论是我选择哪种艺术表达形式,这里面一定要让人看到的是艺术审美和导演的品位,以及导演通过这个电影在表达一些什么东西。
有一些电影可能非常娱乐,大家在特定的时间内看完会非常爽,但也可能很快会忘掉它。我希望观众在看完我的电影后能留下点什么。可能两三年后会突然想起《燕交》,可能五年后会偶尔拿出来,还想再看一遍。所以当时没有那么清晰,也没有给自己分类,我就觉得我要拍好看的电影,找到我的观众。其实我自己觉得我的片子应该不属于闷片,是有可看性的。而我觉得可看性,就是我的可能性吧。
陀螺 :
您刚才其实也提到,之前在韩国接触那些大导演的时候,您其实一直没有这样的目的性去跟他们打交道。那我想问一下是什么契机突然决定说,好,我要开始创作了?
马雪:
我觉得是这样的,包括我上学时我的导师啊,包括我接触过的这些导演,包括金基德、奉俊昊、朴赞郁等等,大部分导演是自己写剧本。所以我一直有一个概念,同时学电影的时候老师也是这样教导,就是当你有能力去自己写一个剧本的时候,其实你可以去展开一个影像化的尝试了。
我之前可能觉得没有想到一个什么故事非常想把它影像化。但是我自己一直很认同这一点,我觉得导演最好具备原创剧本的能力,当然这是我自己给自己的标准,如果我当导演,我觉得我必须是这样。因为你的文字是为你的影像服务,我自己写剧本是完全带着画面写的,我的剧本不拘于文学,是因为我要呈现那个画面,所以我得给他先写下来,来为我的影像服务。
《燕交》剧组
陀螺 :
那《燕交》是在一个什么样的情况下诞生的?
马雪:
其实因为这个疫情的背景,会让我展开一些想象。燕郊,这地方也比较特殊,它挨着北京,它又不是北京。然后有些人当时因为隔离政策导致不能顺利去工作,不能每天去通勤。
我不是当事人,但我会展开想象,这样的人,他们是怎么过的?他们的生活在这种环境下会发生什么改变?我想要发问。
我觉得电影很奇妙的一点是,你的这些想象,哪怕是特别不靠谱的,最后还是可以通过电影把它展现出来。它可能不是真实的,因为在现实里不一定说挖掘很多真实的事情,也没有这个能力把它完全呈现,但是因为电影是加入导演自己想象的东西,是一个90、100分钟的东西,我在这个时间里面是不是可以把我自己有疑问的、想要探究的、我的那些想象都变成影像。所以这就是一个契机。
陀螺 :
我看到许伟豪在这两部电影里面其实都是你的搭档,不仅主演,我看他其实也参与到剧本上的创作。
马雪:
我们两个的共同点是极其热爱电影,就是说我们基本上平时生活中只干这一件事,就只为电影。他作为演员其实目的很单纯,目标也很明确,他参与写作也是为了演。他就是为了去演他想写出来的这个角色。那我目的也特别单纯,我写剧本就是为了我能影像化,所以两个人的目标非常一致,所以就合作了。
除了这两个剧本以外,我们其实还写了一些,就是很高效地在碰撞出火花的时候,把故事记录下来了,没有浪费那些想法,立刻把它变成剧本了,这个创作过程还挺有趣的。其实《燕交》和《红色冲浪板》之后的下一个项目叫《梦香》,前一段时间也发了组讯,我们三月就要开机了。然后当时组讯上写了一句话,就是:没有什么能阻止我们拍电影。
就是我想拍,我有了那个拍摄和创作的欲望,我就不想让其它任何东西来束缚我。当然我觉得做导演是蛮难的一件事情,下决心去创作,包括你要有条件去创作这事,但是很多事情都是水到渠成的。还有我觉得信念感特别重要,就是我要想做这件事情,或者我想创作,没有什么可以阻拦我。这可能是跟我的性格,从小生长环境,和争取一些目标的那种行为逻辑是一脉相承的。在创作这件事情上,我其实挺心无旁骛的,对这个东西的渴望是强大的,然后我就要去创造所有的条件去做这件事情。
《燕交》许伟豪角色剧照
陀螺 :
在创作的过程中是怎样决定表现方式呢?因为我感觉可能是在一个特别自由的状态去创作的,没有顾及,特别大胆。
马雪:
对,就还挺高兴的。确实是没有任何杂念去完成这件事。而且整个过程比预计的要顺利很多。我觉得筹备也没有花特别久的时间,然后寻找主创的这个过程也是非常顺利,大家一看这个题材,一看这个故事,就会觉得错过是一种遗憾,他们都觉得这辈子不一定再能拍到类似的题材,类似的表达。大家就觉得这事值得,有意义。所以创作的积极性和态度我感觉都很不一样,大家对这件事情是抱有期待,和创作的欲望。
陀螺 :
但是在您心里面肯定还是会有一个制片人的身份存在,那在这过程中会去担心说,这么自由的创作会影响到影片未来的发行,或是其它方面。
马雪:
没有。当然我很期待大家看完了是什么样感受,我就是觉得多了一个可以跟大家接触的机会。如果没有《燕交》的话,我今天也不会跟你在这儿聊天了。所以可能会有一种可以跟外界去接触的机会,因为这是你自己的一个表达媒介。
导演马雪
陀螺 :
我知道很多年轻的创作者或其他导演,当他们想要创作某一个题材的时候,他们就很担心因为触碰到这个题材,找不到钱,或者找不到合作伙伴,找不到演员。所以我想问一下,您在这个过程中有没有担心过。
马雪:
我觉得是这样,首先能不能把它做出来,是一个命题。刚才我说了我这个片子的核心是演员和主创,如果我找不到演员,这片子确实不成立,就是没有这些人愿意来拍这片,那它就是一个空想,实现不了。但是我觉得幸运的是有跟我理念一致的主创,和对这个题材感兴趣的演员,非常坚定的觉得这个东西能成。那这个创作小团体先成立了,我就觉得是没有什么可阻挡的。
因为你也看到了,我们主创也都很好,不是说我求爷爷告奶奶硬凑出来的那种很牵强的班底,不是。是因为我有这些扎实的主创,给了我这个剧本一个信念。就抛开我来说,我看到这些主创以及演员们愿意积极投入,我就觉得至少成功一半了。那至于这个东西最后呈现出来的样子都没有那么重要,因为至少对于参与制作的这些人,是有非常强的信念感的。我觉得这个是给我信心的基础。
《燕交》剧照
陀螺 :
在《燕交》中有特别多大胆大尺度的表演,您怎么去跟演员沟通,包括演员最开始的时候会不会有所顾忌,之后又怎么样建立起了导演和演员之间互相信任的关系?
马雪:
这种戏非常考验导演跟演员之间的信任。而且通过影像的呈现,你们是能看到这个信任是建立起来的。我觉得首先我是幸运的,我当时写完这个剧本,我想象的就是演员一定要认同这剧本,理念一定要是一致的。我很怕演员问我,这个角色为什么要这样,他是怎么了。就是提一些逻辑问题,看似好像是在探究他。但其实我觉得演员应该先丰富自己的人生观,去理解人物。恰好《燕交》这三位演员比较成熟,我不用多说什么,我不用做太多解释,他们拿到这个剧本就用自己的一种价值观去理解这件事情。那又碰巧这个理解是跟我的创作是一致的,没有太大的偏差,其实就有了信任基础,就是他认同这件事,并且他觉得这是好的表达,然后他们对自己能力可能有一个预判吧,就是我自己作为演员,我能不能演,我愿不愿意来演。
所有过程中没有说服,没有强求,没有解释,这个是我觉得和演员沟通最好的一个状态。另外他们对这样的表达方式没有包袱,身体只是自己表演的一部分,他们都认同这件事情,所以就也没有太多的思想工作。而且我觉得这三个人物很符合这三个演员,这就又是一个很好的前提。就像田原,我觉得她身上有一种不确定性,她的表演不是说那种完全精准到怎么样的地步,不是那种计划好、设计好的,她身上是有一定的神秘色彩和不确定因素,你也不知道她会怎么着,你也不知道这个人到底在想什么。那她的这种不确定性、不稳定性反而是这个角色最大的一个适配度。
导演马雪《燕交》田原角色剧照
陀螺 :
《燕交》是很明确的疫情时代的电影,您最开始在创作这个片子的时候,想要怎么去处理片中的人性和欲望?
马雪:
不是有种说法吗,“温饱思淫欲”,就是你吃饱饭以后,没啥事了,你就开始有些“歪点子”“邪念”就冒出来了。人是这样的。那我觉得这些人他们没有那么苦,生活是正常,但只不过它面临了一个突发的疫情,在这种被困住的时候,他的欲望会有展现,哪怕他是思想上的这种欲望爆棚。《燕交》我觉得拍的也是,实和虚,是有一个平衡的。它可能是很真实的,可能只是自己思想上的一个游走,或者是幻想。就像刚才说的,影像是能把这些东西放大的。
《燕交》剧照
陀螺 :
有没有什么电影,或哪个导演您想要学习或者参考。
马雪:
美国有一个女导演叫,凯莉·莱卡特。她是可以不断出作品的那种导演,她的作品平静中带有力量,是真正的大师。我还比较喜欢的是欧容和阿莫多瓦,他们能够源源不断去创作能让自己兴奋的故事。
the end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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